我們不妨再來辨析上述的那些旁證,究竟能起什么樣的作用。
仍從印章說起,歷代的書畫作者、收藏者,他們所用的印章,并無規(guī)律可循,因而無從知道他們一生所用于書畫的印章,是只限于某樣某式、某種文字、某種篆法的哪幾方,從而可以憑此為準的。北宋米芾曾說明過他以某幾方的印章用于他所藏的某一等的書畫上,但是,他又說還參用其他文字印的有百方。還有一類可以知道一種印文只有一方的,如歷代皇帝的印章(但南宋高宗的紹興小印,卻不止一方)以及明項子京的“天籟閣”等印。此外,同印文,同一篆法,同一尺寸,同是白文或朱文而只有極為微細出入的印章,也是數(shù)見不鮮的。不但私人的名章,就連明黔寧王的印,同一印文的也不止一方。這種現(xiàn)象,從元到清,大都是如此。文微明的那方印文半邊大半邊小的“文印微明”印,大同小異的就不止方。“衡山”朱文印,出入細微的又何止一方
根據(jù)一系列的實例,元代以來,各家的印章,名號相同,朱、白文相同,篆法相同,僅在筆畫的高低曲直有極細小的差距,已形成了普遍的現(xiàn)象。其所以如此,可能有兩種原因,一種是出于作家們的要求,一種是印人在章法上所表現(xiàn)的習(xí)慣性。至于只承認某些印章是真,所依賴的證據(jù)是什么呢?是根據(jù)圖章本身,還是其他因素呢?篆刻本身,有它的流派與特風(fēng)格,這是認識篆刻的主要方面。但是,被用在書畫上的印章,作者與收藏者卻并不是專取哪一家或哪一派,而大多數(shù)印章,看來也無法認出它是出于某家刀筆。因此,從風(fēng)格特征來作為辨認的依據(jù),就失去了它的效用而感到漫無邊際。而它的現(xiàn)象又都是大同小異,混淆不清,尤其在近代,利用鋅版橡皮版的翻制,相反地可以做到毫厘不差。
但是印章確實有真?zhèn)沃?,而印文相同,朱、白文相同,僅在尺寸或筆畫有差異,足以引起糾紛的那些印章當(dāng)被證實是真的時候,所持的依據(jù)已不可能完全是上述的那些依據(jù),而是在書畫本身證實是真之后,印章也連帶被承認的。相反的是書畫對印章起了作用。
當(dāng)書畫本身被證實是真的時候,印章對書畫本身并不起作用。
當(dāng)書畫本身被證實是某作家的作品,而作品上并無題款,僅有某作家的印章,這時印章對書畫才起了作用,它幫助書面說明了作者是誰。
各個時代書畫裝潢有各自特色,可作為鑒別斷代的輔助依據(jù)。如南宋宮廷收藏的書畫有規(guī)定的裝裱格式--紹興御府裝潢式,對不同等級的書畫采用什么材料來裝裱,都有嚴格的規(guī)定,如手卷用什么包首、什么綾子、什么軸心;立軸的用料的顏色、尺寸、軸頭等都有一定的格式。元代宮廷藏畫選擇專人裝裱。大德四年,"命裱工五芝以古玉象牙為軸,以鸞鵲木錦天碧綾為裝裱,并精制漆匣藏于秘書庫,計有畫幅六百四十六件。"明代書畫的裝潢形式有進一步發(fā)展,書畫卷增加了引首,并且有的被寫上了字,有仿宣和裝窄邊的,也有用綾或絹挖廂寬邊的;立軸則有寬邊、窄邊之分,有的還加了詩堂。清代宮廷收畫的裝裱,有其特殊的風(fēng)格面貌。唐熙、乾隆時期,裝裱的用料和技術(shù)、形式各方面都比較好,卷、軸的天頭綾多為淡青色,副隔水多為牙色綾,臨近畫心那一部分多為米色綾(或絹),立軸有的有詩堂,有的則沒有,但一般都有兩條綬帶。立軸天桿上的圓曲是定制的,與非宮廷有顯著不同。嘉慶以后,宮廷裝裱的質(zhì)量逐漸低落,立軸的天桿逐漸變粗(晚期成為方形)一部分軸頭不再用紫檀、紅木了,而且顯得比較笨拙。手卷比康乾時期也顯得粗些。
題跋可分三類:作者的題跋,同時代人的題跋,后人的題跋。某件書畫的題跋雖然也有對這件作品加以否定的,但是少數(shù)。多的是為了說明這件作品的創(chuàng)作過程,收藏關(guān)系,又或考證它的真、表揚它的美,于是人所共知的。但書畫既有偽作,題跋方面也同樣有多種的作偽情況,因此書畫鑒定不能不注意它的"
張變幻"。真古畫而配以別人的偽跋,或偽古畫而配以別人的真跋,都是常見之事。畫上如有作者同時人的題跋,應(yīng)當(dāng)弄清楚他和作者之間的關(guān)系。這方面的情況從書畫本身并不見得能知道,而須從一些題跋中去探索。后人的題跋對書畫鑒定能起多大作用,更要根據(jù)具體情況來進行分析。作偽在宋代已很盛行,米芾《書史》便記載他臨寫的王獻之《鵝群帖》及虞世南書,被王晉卿染成古色,加上從別處移來的題跋,裝在一起,還請當(dāng)時的公卿來題這些字卷。如果傳到現(xiàn)在,宋人題跋雖真,帖本身卻是米芾臨的。題跋對書畫的鑒定是否可信還要看題跋者的水平。弘歷收藏至富,題跋也很多,但鑒別能力都差,往往弄假成真。黃子久的《富春山居圖》,他先得了贗本,嘆為曠世。后來對真本他反說是假的。文征明的題跋就較為可信,因他工書善畫,鑒別能力高。鑒別的人除了眼力有高低之分,還須看他對作品的負責(zé)態(tài)度如何。董其昌經(jīng)眼過很多書畫明跡,但在評真上極不嚴肅,因此不能對他的題跋完全相信??偟恼f來,前代的鑒賞家去古較近,見到的東西多,有比我們占便宜的地方。他們的題跋雖不克盡信,還是值得我們研究思考的。
文本文獻鑒考結(jié)合派:張珩、謝稚柳、徐邦達、啟功、楊仁愷、劉九庵、傅熹年
在文本文獻的鑒考結(jié)合派中,當(dāng)首推張珩、謝稚柳、徐邦達、啟功、楊仁愷、劉九庵、傅熹年等幾位大家。雖然他們書畫鑒定的成就各異,影響各有大小,但是在中國20世紀的書畫鑒定領(lǐng)域里,幾位卻是不祧之大宗,整體影響極為廣泛與深遠。這些名家不僅具有豐富的書畫鑒定實踐經(jīng)驗,而且大多兼工書畫,淹貫經(jīng)史,著作宏富,具有特的學(xué)術(shù)代表性和廣泛的學(xué)術(shù)影響力。
他曾經(jīng)鑒定上海博物館藏的王淵(13世紀末一14世紀中期)《竹石集禽圖》,從畫面的時代特點與個人風(fēng)格來看,可以肯定是王淵的晚期作品。其次看其隸書款和“王若水印一墨妙筆精”二印,鈐印很好,紙張也符合時代面貌。再考究它的流傳經(jīng)過,解放前為上海周湘云所有,畫上的“張弧之印”則表明它曾為張弧舊藏。乾隆皇帝的印璽則說明它曾庋藏于清內(nèi)府,入內(nèi)府前又經(jīng)梁清標收藏,因為其上有“棠村審定”“蕉林”二二印。后看“八年癸丑”的年款,宣德八年(1433年)正好是癸丑,上距作畫時間約一百余年。作品的主要依據(jù)和輔助依據(jù)均一致,于是可以斷定它是真跡無疑。他的鑒定理念對其后的謝稚柳、徐邦達等人有著深刻的影響,這二位鑒定家對張珩的方法都有各自的理解與運用,自成一格。綜觀20世紀中國書畫鑒定界,張珩對于書畫鑒定學(xué)具有開山之功。
此種鑒定方法對鑒定者本身的書畫水平具有很高的要求,謝稚柳因其本人具有較高的書畫創(chuàng)作能力和聰穎的鑒定才智,使其成為這一鑒定方法中的巨擘。謝先生對傳世有名的王羲之《游目帖》的鑒定,可作一例子。對于此帖,拋開所有的旁證迷惑,僅僅從其筆勢與形體來看,已具有元代趙孟頫的風(fēng)格,所以它不是唐宋勾填本,而是元人的手筆。這一鑒別結(jié)果,正是基于對《游目帖》的時代風(fēng)格與個人風(fēng)格的比較中得出的。謝先生的鑒定理念,他的《水墨畫》和《鑒余雜稿》二書有詳細記述。
身為滿清后裔的
先生,早年習(xí)畫,并師從史學(xué)大家陳垣,精通文獻考證,尤其在對古文獻的爬梳與索隱探微方面,其精深的學(xué)術(shù)功底與考證能力難有出其右者,堪稱學(xué)林之絕響。同時,他又是一位書法大家,并兼通金石學(xué)、紅學(xué)、詩詞學(xué)、文字學(xué)、音韻學(xué)等學(xué)科,這無疑成為他從事書畫鑒定的優(yōu)勢所在,也使得他的鑒定方法與其他諸人大相徑庭,面貌。收在《啟功叢稿》一書中的名篇《董其昌書畫代筆考》,詳細地考證了文獻記錄中有關(guān)為董其昌代筆的書畫家。一篇文章,他竟能運用文獻多達十幾種,幾易其稿,終考證出董的代筆畫家知其姓名者有趙左、趙迥、沈士充、釋珂雪、吳振、吳易、楊繼鵬、葉有年等人,其中吳易、楊繼鵬二人還代作書法。上述諸人只有楊繼鵬的書畫較為接近董的面貌,其余都有一定差距。類似之作尚有《戾家考》《孫過庭書譜考》等,這都體現(xiàn)了他旁收廣紹深參妙悟的學(xué)術(shù)特色。